星期四, 十二月 12, 2013

給中國寫一封信

此文于西元二零一三年十二月十日,获癸巳年十一月初八,获刊登于《中国日报》-一封家书:写给中国的一封信

此文于西元二零一五年十月十四日,获刊登于《侨星杂志》 - 祖父与中国

点评文章 - 祖父与中国 (侨时代)

点评 
勇瑜的信以祖父为线索记录了马来西亚华人生活的点点滴滴,祖父的勤劳善良、下南洋创业的艰辛,以及未能落叶归根入土异国的遗憾,都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他还以马华裔的第三代“八零后”的视角,对比了与前辈华人文化归属感的异同,赞扬了中国大陆改革开放的巨大成就,以及日益强盛的中国对海外华人心理和地位的影响。 
—— 熊国华(广东第二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

我出生时,祖父不在人世已久。父亲早年就丧父,父亲十七岁时祖父就已离开人间。祖父的样子,当然没印象。记得童年时,尚住在祖屋,某亲人曾捎来祖父相片,我得以初次看到祖父其头其五官等,印象中就是典型华人脸,没什么特别,而那照片已不知何处去。后来有随家人清明扫墓,才能再”碰到”祖父。其墓碑都有其小小的人头照,祖母的小照就在旁边。

说来惭愧,曾经一度,祖父的名字,我记住了不久又忘了,忘了我赶快去问回,但过了一阵子又忘了。其实我也不算是完全记不起,只是往往忘了祖父名字的尾字。我常常记不得那个字的读音,继而连带祖父名字最尾的是什么字都忘了。近年我醉心于华夏文字、历史和思想研究,凡有生僻字或自己不熟的字,都去查看其读音和字义,祖父的名字也不例外。虽然还是常常忘了读音,但这两三年下来,字形也总算记得牢牢的了。

至于祖父的为人,我则是偶尔从父亲或长辈处略知一二。听说祖父为着做生意,时常出入地方政府处处理事项,什么样的事项我则从未得知。可能是语言隔阂的关系吧,当时的马来西亚华裔尚不通马来语和英语,若有些事情需要地方政府协助,就需找人帮忙。祖父时常接触地方官员,所以许多人若需要与地方政府沟通,都会托他帮忙。祖父因此帮了不少人,也算积了不少福吧。祖父喜欢帮人的个性,也能从他娶了两位寡妇见到。祖父于故乡时就成家了。下南洋后则在这里另成了两个家。祖父在这里的两位太太,都是带着孩子嫁给他的。那个时代寡妇的确是比较难谋生,何况还要带着孩子哩!当时一夫一妻制也还没这么严格,男人有妻妾还算正常,娶无法谋生的带子寡妇也算合情合理。换着是现代,寡妇为了讨生活而卖身养家,还时有所闻呢!

我常常在想,是什么样的环境熏陶了祖父这样的善人。那遥远的永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马来西亚这里天气好热,永春那里听说气候宜人,有名字叫嘛,永春永春,永远的春天。祖父他们从气候这么好的地方,南下这片灼热阳光洒满地的土地,还要干活且落地生根,换着是我,我可能呆不了一两年都投降回乡了。除了祖父,想到当初还有千千万万华裔先贤南来,我真的很佩服他们。他们一定有许多动人的故事。

我双亲他们之间都是以闽南语交谈,从小到大我听是听得多了,却鲜少派上用场,或者可以说是无用武之地。可能是柔佛这里受到一九七八十年代新加坡华语运动的影响吧!自小到大,双亲反而是以华语与我交谈。所以我的闽南语听还可以,而会话却是不及格的。亲戚之间都是以闽南语跟我父母交谈,可若是换着跟我谈天,他们都会自动转用华语(即普通话)。我常想,若我祖父尚在世,看来我会与他有语言隔阂呢。

因着我身上留着的血缘,自小我就对中国的点点滴滴很向往。当我尚幼时,大人都对我说,华夏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即使是我父亲那代人,他们之间不少人也会在羽球赛时支持中国队。中国若在各领域有重大进展突破,他们都会与有荣焉。中国若面对一些问题,他们也会随之心碎。中国面临严重天灾,这里我父辈或祖夫辈的华裔,几乎没有一个不关心的。他们每次喜怒哀乐,我都会观察他们,他们眼里往往都透露处许许多多的梦想,这些梦想似乎都与那片广袤的土地有关。

九十年代时,我尚年幼,当时间中有听到亲戚汇款去中国原乡,济助仍在当地的亲人。当时大家的嘴里都是闽南话“唐山”“唐山”的,起初听了感到很奇怪,就问父母是什么意思,原来“唐山”就是指中国大陆啊!唐即是唐朝,是中国公认的盛世之一,唐山意思就是唐朝的山,原来闽南人仍怀念唐朝的风光啊!这也顺道解了我另一个疑惑,即何谓”唐人”了。长大后来到广府人居多的吉隆坡谋生,发现原来广府人也习惯以“唐山“称呼中国,以“唐人”称呼华人的。

我是所谓的“八零后”,是在马华裔的第三代了。论对马来西亚的归属感,我们这代人较我祖父那辈强烈得多。椰浆饭与印度甩饼,是我的早餐;天天洗澡,是我的习惯。这样说吧,我从未质疑过马来西亚并非我的家乡。或者这样说还不够贴切,我应该说,老家昔加末才算是我心目中的家乡,那里是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身在首都,纵然仍是在马来西亚的土地上,我也没有片刻不思乡。这份对故乡的浓情蜜意,祖父那辈人应该也曾经历过吧!可是,我所想所思,只是数百里之外的“昔加末”,他们所想所思,则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永春啊!我要回乡,只须开着两个小时半的车,而我祖父那辈,来了一趟南洋,要回乡却是超麻烦的,他们当时是要乘船的,而且在一九四九年过后,祖父们要回乡更难了,这回是拜世界的政治氛围所赐。我在想,当初他们知道回乡无望时,应该会很垂头丧气吧!

祖父过世时正处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初。其时中马两国尚未建交(两国在公元一九七四年正式建立外交关系)。上世纪七十年代算是中国的一个重要转折期吧?中国就是于七十年代于许多国家,包括美国建立外交关系。我不知道祖父有没有带着遗憾入土马来西亚,但若我大胆去猜想,大概会有吧!毕竟结发妻子还留在中国永春故乡,女儿也是留在当地啊!他们那辈男人为了出国打江山,为了出门方便,往往不会把女性家庭成员随身带,所以大祖母和我的大姑就在中国故乡盼望着祖父的归来,而大祖母最终也没能碰上祖父在马来西亚所生的儿女。至于大姑呢,则有幸还能来马来西亚见到其弟弟们!记忆中,已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事了,我当时尚读着初中呢!大姑访在马的亲戚时已蛮高龄,大概有六十多岁吧。初见大姑时,她只晓得闽南语,而我当时的闽南语理解能力不算太好,我与她的交谈过程简直是鸡同鸭讲,真有趣!大姑就只来了那么一回,过了公元两千年,周边的老亲戚陆陆续续过世,大姑也不例外,就连我父亲亦已往生。后来大姑的女儿,即我的表姐也有前来探望这里的亲戚,我也曾与她有数面之缘。

我曾在想,祖父若多活上三四年,应该就能看到中马两国建交了。这对祖父来说是多么鼓舞的事情啊!当初的他们那辈人受外在环境因素所限,没办法之下纷纷申请马来西亚的公民权,其实他们来这里的初衷都是衣锦还乡啊!他们那辈许许多多的人,在马来西亚辛勤工作,咬紧牙关过生活,能省就省,能存得几分钱是几分,存下的钱就送往家乡去,使亲人好过活。我从报纸上时常看到中国农民工春节回乡时浩浩荡荡,他们的经历简直与当初南来马来西亚的中国人一模一样啊!原来历史是会循环的,风水轮流转这句话并没错。但农民工相对祖父那辈较幸运,至少他们不用远走千里啊!

祖父在生的那代,中国尚孱弱,千千万万的华侨身在异土无不盼望着祖国强大。改革开放绝对是良策,中国改变得太大了,目前的中国,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全世界的公司都往中国淘金去。中文在世界也逐渐抬头了!许多人都纷纷学习“你好吗”,随时都能碰到一口流利普通话的金发碧眼人士。中文的流行也间接帮到了一些国家的中文教育。譬如在本国马来西亚,中文教育不在政府主流之内,有赖一群先辈如林连玉公沈慕羽公等先贤的大力维护方有不错的成就,本国马来西亚的华文教育还算完整,我们有华文小学,我们有华文独立中学。过去几十年的大环境其实都不利本国华文教育,但总算也撑过去了!而如今中国这条龙在世界舞台上呼风唤雨,本国的中文教育也比较能堂堂正正授课了!这是中国崛起的“无心之助
。除了经济日渐蓬勃,人民日渐富裕之外,中国其他方面的成就也有目共睹。在短短十年,中国竟能从发射卫星、派人上太空、建立太空站等,甚至还发明了世界运算最快的超级电脑。诸如此类每一次的重大突破,我都会禀告祖父,希望他在天失灵以其祖国的成就为荣。现在的中国,与他当年的中国,可谓是天渊之别啊!祖父入现在踏上永春故土,一定会目瞪口呆呢!哈哈。

此文于西元二零一三年十二月十日,获癸巳年十一月初八,获刊登于《中国日报》-一封家书:写给中国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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